癌症轉移!這個壞消息要怎麼說出口……
01
他是我們醫共體公共衛生管理辦公室的主任。那天傍晚,他和我約定,下午那個新冠病毒IgM抗體陽性的患者如果核酸檢測結果是陽性,他就打電話告訴我;如果是陰性,發個短信告知就行了。晚上10點40分,電話鈴聲猛然響起,我頓時緊張起來。
“朱院長,患者核酸檢測結果是陰性……”他說着,停頓了一下,“另外還有點事情,我的左腿腫了,今天量了一下,比右邊粗了1釐米。”他語氣低沉,我馬上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。2019年1月,他被確診爲左足底惡性黑色素瘤,我幫忙安排了手術和術後的輔助治療。
“有沒有其他異常的感覺?”我追問。單側下肢水腫,最常見的原因是深靜脈血栓形成,還可能是局部炎症、淋巴管炎等,但對於他,還要考慮腫瘤淋巴結轉移壓迫血管、淋巴管或者是癌性淋巴管炎,癌細胞堵塞了淋巴管,引起遠端肢體的腫脹。我很希望是下肢靜脈血栓引起的腫脹,沒等他回答,便繼續問道:“脹痛有沒有?左腿皮膚溫度有什麼變化?別急別急,會不會是下肢靜脈血栓?”
“沒什麼感覺,就是有點腫。”他回答。
“沒事,明天一早,我幫你檢查一下,再做個超聲看看。”我說得很輕鬆,但心裏還是有一種隱隱的不祥之感。
02
第二天,我早早到辦公室等他。到9點多,他還沒有來,打電話一問,原來他帶着醫院健康學校的講師到癌症康復會做講座去了。“離開你,世界就不轉了嗎?”我在心裏嘀咕。
淋巴結轉移一般有循站轉移的規律,但我爲他檢查時沒有觸摸到膕窩和腹股溝淋巴結腫大。“沒摸到什麼東西,左下肢深靜脈血栓的可能性比較大!”我很高興,迫不及待地向他宣佈。我通常不會隨意告知患者結果,但對他,我願意把任何一丁點可能的好消息及時告訴他。還有什麼比給人希望更好的心理撫慰呢?
“沒事,再去做個超聲確定一下!”我說得很輕鬆,但他的臉上並沒有欣慰的表情。
我親自陪他去做了檢查。“膕窩和腹股溝有淋巴結,但都是長橢圓形的,而且很小,結構也沒什麼問題……左下肢靜脈血管壁彈性不大好,內徑有點寬,但沒有看到血栓。我再往上查查。”超聲科主任盯着屏幕邊滑動的探頭,告訴我們他看到的情況。
“不過……”當超聲探頭滑到左側髂窩時,超聲科主任回頭看了看我,然後又把視線移回到屏幕,細看不語。屏幕上顯示着一個腫塊的切面,測量出來的數值有4.5釐米。我明白超聲科主任爲什麼不說下去了,誰都不願意告訴別人壞消息,更何況是一個單位的熟人。
我不願和躺在檢查牀上的他直視。超聲科主任遞給他幾張紙巾,然後跟我解說腫塊的形態,以及和周邊血管的關係。我猜他是不想說出超聲診斷結論。
“行,我看到了,一會打張報告吧。”我打斷了超聲科主任的話,擔心他嘴裏會突然冒出“轉移”兩個字。
03
“嗯……看到個淋巴結,不確定是好還是不好。淋巴結腫大的原因很多,一會兒再去查個增強CT,也趁這個機會全面複查一下吧。”我暗自希望他最好聽不懂。他沒有說話,低頭用力擦着留在身上的超聲耦合劑。
下午2點,我從電腦上看到了增強CT圖像,轉移淋巴結的存在確定無疑。除了左側髂窩,肝臟、腹膜後也有轉移。
向患者告知壞消息本是醫生的常態工作,作爲從業20多年的腫瘤科醫生,我也掌握了不少技巧。可現在面對一個非常熟悉、已結下深厚情誼的同事,我彷徨了:我開不了口,不知道怎麼跟他說。
我想了幾個方案,比如,讓他去其他醫院就診,讓別的醫生告訴他。或者趁現在檢查報告沒有出來,先找個理由暫時隱瞞一下。再或者,把這個難題拋給他的家人……但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後,都被我否定了。困境若已來臨,誰都無法逃避。還不如和他坦言病情,畢竟我們是好朋友,還可以藉此機會聊聊他未成年的孩子、年邁的父母,和他割捨不下的事情。只有走進他的內心,才能更好地幫助他走出來。
那天,我們一起艱難地走出來了。再後來,我記得的都是他面對病魔的不甘和頑強,還有他朋友和家人的努力與陪伴。雖有太多遺憾,但更有無數美好。
我想,這應該是告知患者壞消息的終極技巧了。
作者:中國科學院大學附屬腫瘤醫院 朱利明
來源:《健康報》人文視線版
策劃:譚嘉 餘運西
主播:梁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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